中国人喝酒,有各种形式场景。依喝酒的人数多寡,可以分为独酌和会饮。 独酌,即一个人独饮。一个人喝酒,最经典的名场面,莫过于李白《月下独酌四首》之“举杯邀明月,对饮成三人”,千古绝唱。 读此诗,想象此情此景,充满奇思妙构,浪漫无穷。但朗月夜花,风轻云淡,如此佳境,竟然无妙人友朋可约,只得邀月同饮。杯莫停,月儿却不解饮,自然也不解风情,唯有酒徒起舞凌乱影。其实,无尽的孤寂与失意,皆在这花间月下杯酒中。 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陶渊明,《饮酒二十首》多写独酌,“一觞虽独进,杯尽壶自倾”,写饮酒多写实,虽不若李白之天马行空,但其情也不遑多让,都是一个人长夜孤灯,唯“顾影独尽”。 陶渊明李白这两组诗,虽美,却也是人生孤寂之写照,纵有发挥,也是借喝酒以遣萧索愁绪。虽然都留下了千古之句,但如此独酌,能否真的消愁,其实李白自己在《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》句可以作为答案: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。” 一个人喝酒的原因各异。人生苦闷而独饮消愁之酒,不仅名人,更有普通人,不过名人擅长表达而已,普通人只会说喝闷酒。我个人苦闷烦忧时,多选择出门暴走自虐,或躲进书里,与书里人对话,很少选择一个人喝闷酒。一个人只能对着酒杯喝闷酒,必然越喝越压抑,更难受,越容易迷失自己。 不过,一般爱酒之人,养成喝酒习惯后,常常独饮,却与消愁无关。闲来无事,弄点下酒菜,小酒咪咪。我少年时期在乡下常见这样的喝酒场景,影视作品里也多这种桥段镜头。我祖父生前,六十多岁以后,每天喝五次,每次都用传统的酒杯喝半杯,大概是今天我们常用的小酒杯三四杯左右,有菜就菜,没菜就咸菜,一直到去世前一天还是如此。我的母亲,快八十了,如今一天两顿酒,高度白酒或药酒,每次一两,无论有无人陪饮,自得其乐。这是一种生活方式,一种习惯。习惯成自然,成了许多人日常饮酒的最大理由。 当然,过去有传说,物质匮乏时代,北京胡同里的老人独饮无菜时,常吮着铁钉下酒,这个场景我没见过,但我见过本村长者,当年用炒的麦粒下酒,也见过他舔粗盐粒下酒的场景。我觉得,那已经不是一般的个人独酌,而是真正的酒鬼所为,可能有酒精依赖了。我喝酒虽多,至今尚未培养起个人独饮的习惯,直到2024年,我才决定开始要慢慢养成个人独饮的习惯,结果收了好几个朋友寄来的各种造型的酒壶,至今尚未培养起这个习惯来。 当然,酒常用来庆祝之用,自然有人会因为开心而独饮。唐代宗广德元年春天,流寓四川剑外的杜甫,听到唐朝官军收复了蓟北的消息,难掩终于能回家的兴奋,写下了“白日放歌须纵酒,青春作伴好还乡”句(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)。一人在家纵酒放歌,是因为开心。1990年代初,我在北京某高校当马克思主义原理教员,那个时候教员不像现在,腰包是空空荡荡的仅够吃饭,年轻教师喝酒,还得凑钱。邓公南巡之后,各种活泛,高校教师也不例外,想法挣钱,我在学校做起了出租图书生意,挣了些买书沽酒的小钱。大概是1993年夏天,我业余接的将古汉语文献翻译成现代汉语的一个私活干完,估摸着应该能挣不少钱。那个时候年轻,人逢喜事,一高兴,跑了3000米后,直接进了学校体育老师开的酒吧,要了瓶二锅头,用花生米就着,自斟自饮,半小时就喝了一瓶二锅头。虽然回到宿舍就吐了,但也是高兴而饮,而且是独饮。 在我后来的喝酒生涯中,很少独饮,高兴也是与友会饮群饮。不过,也确实到了与书酒为伴,可以闲来无事一人独酌的年纪了。 排遣愁绪也罢,人逢喜事也罢,习惯成自然也罢,都可以成为一人独酌的理由。但古人喝酒,更有一种今人所没有的闲情逸致,以及旁若无人的恬淡。 冯贽《云仙杂记》卷二引《高隐外书》,讲了一则喝酒的故事: “戴颙春携双柑斗酒,人问何之,曰:‘往听黄鹂声。此俗耳针砭,诗肠鼓吹,汝知之乎?’” 戴颙春日出游,随身带了两只甜柑,一斗酒。遇到有人问到哪去,答说去听那黄鹂鸣叫声。一副旁若无人的闲情逸致。人能到此境界,必非凡夫俗子。这段文字,颇有刘义庆《世说新语》味道。 “戴颙,字仲若,谯郡铚人也。父逵,兄勃,并隐遁有高名。颙年十六,遭父忧,几于毁灭,因此长抱羸患。以父不仕,复修其业。父善琴书,颙并传之,凡诸音律,皆能挥手……颙及兄勃,并受琴于父。父没,所传之声,不忍复奏,各造新弄,勃五部,颙十五部。颙又制长弄一部,并传于世。”(《宋书》) 戴颙是戴逵的儿子。戴逵就是《世说新语》中“王子猷雪夜访戴”故事里“乘兴而行,兴尽而返,何必见戴”的戴逵。戴逵善琴书造像,其子并传之。不仅是传了父亲的本事,跟父亲一样,戴颙兄弟也是当时的高人雅士。 高雅在何处?戴颙时为权贵和朝廷赏识,却不慕荣华,既不愿阿附也不肯出仕。《宋书》载,中书令王绥带着朋友来访,想听他们弹琴一曲,戴颙兄弟刚好在吃饭,不答应,把中书令气走了。宋初立时,几次诏戴颙出仕,戴颙都不同意。及他兄长病,为救兄戴颙答应出来做官,兄长病故后,戴颙也就不肯出仕了。但戴颙并非自命清高之人,“三吴将守及郡内衣冠要其同游野泽,堪行便往,不为矫介,众论以此多之。” 不慕荣华者多。后世朱敦儒有“诗万首,酒千觞,几曾着眼看侯王”句,有诗有酒,侯王又算什么?多少有带着醉意的狂傲,少了戴颙那种柑酒听鹂声风轻云淡的轻松。 像戴颙这样一个生活在魏晋南北朝时代人,带两只甜柑一斗酒出门春游,剥柑佐酒听黄鹂鸣看云聚云散,很自然,是真性情,而非做作。而且,依我今日之喝酒经验,甜柑也正配酒,不仅佐酒,还能醒酒——我小时候故乡村宴,酒酣耳热时,有钱人家配的就是桔子汤醒酒,直到今天,酒酣耳热时,甜柑仍是佐酒妙物。 生活节奏如此快捷的今天,无论是独酌还是会饮,最难抵达的境界,就是戴颙的双柑斗酒听黄鹂。如今若有说像戴颙一般喝酒的人,我总觉得是东施效颦,埋汰前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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