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
流水席外坝子里有一只黄色皮毛土狗,正趴着啃我甩过去的骨头,一根没有太多肉的骨头,但我知道,它应该会喜欢,就像我曾养过的那些狗儿一样。
十六年前,三转盘还没有那么多高楼,耗儿山也没完全铲平,卖煤炭的卖粮油的和副食店也不需要吆喝,他们的铺子开在离我家不远的大道旁,有时我会带着只小狗在他们的店外来回蹦跶,后来周围的狗儿聚得越来越多,它们会商量着去山上撒欢。
给狗儿起名,一般都是根据它们的毛发颜色来,比如大黄、小黑……可是高一时,我们家的狗儿太多了,而且还在不断繁衍,所以就放弃了起名这件事,大黄小黑过后就是老二老三老四。它们喜欢成群结队地在山里和大街上游荡,防止它们跑出去吓着别人也防着打狗队,家人把它们锁在院子里,尽管我固执认为它们是听话乖巧和机敏的。
为了给狗儿们解闷,我会把客厅的门打开,让它们进来和我一起看电视剧,泡沫剧还有百家讲坛,它们也会趁我不注意溜到厨房翻垃圾桶。它们的“老大”是大黄,往往惹人生气,我就杀鸡儆猴,大黄被我打了只会小声哼哼,夹着尾巴把头背离我,受伤地慢慢移到门外。过会,我轻轻唤几声,它又会摇着尾巴把它的兄弟姐妹带过来,齐刷刷地望向我。
院里种了许多树,红豆杉桃树葡萄李子樱桃月季玫瑰滴水观音枇杷……它们最爱的是那片竹林和那株两人合抱粗的黄葛树。
它们在竹林里撒野,把土里的草踩没了,夏季,它们就躲在里面乘凉。有时会刨土,比如奶奶在花坛里种的小白菜,还没发芽就被它们挖了出来。可它们是如何的聪明,居然学会在我拿着棍棒追着打时绕着那根黄葛树逃跑。
上早自习是它们最警觉的时刻,我得和它们斗智斗勇,院子的不锈钢合门是硕大沉重的,我每次打开就会发出声响,这时候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,把脑袋挤进我的小腿缝隙处,琢磨随着我跑出门。这时我会把门重新关上,用书包拍打它们的脑袋,吼几句类似:“外面全是打狗的,出去你们就回不来了!”或者“你们在家里好幸福知不知道,我还得考试!”
它们也许是听懂了也可能是被打懵了,个个埋着脑袋,这时我已经反锁门去上学了,只听见院里传来汪汪的叫声。
这样重复的日子过了半年,它们居然开始学爬墙,在两米开外一个弹跳,挂在墙上几秒钟就掉下来了,墙至少两米高,它们是跳不出去的。
一次,晚自习快迟到了,听见大门发出熟悉的咔嚓声就头也不回地往学校跑去。进了学校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,回头一看,居然是我的那几只狗。
操场上全是学生,要是它们吓着别人如何是好?而它们怎么知道我的恐惧,在大黄的带领下摇着尾巴向我蹦蹦跳跳地跑来。
上课铃响了,知道提着警棍的门卫根本拦不住它们。我紧张而柔和地唤着它们,只有温柔的声音可以将它们赶出校园。果然是听话的,它们慢悠悠地溜达出校园,而我最终还是迟到了。
心里对它们的顽皮是有意见的,它们又一次跑到学校,这一次是跟进教室才发现的。它们直挺挺地向我课桌走来,同学笑着问:“你们家的狗啊?”“它们怎么跟你来上学了?”
脸似炉火燃烧起来,耳朵也瞬间烫了。放下语文书跑出去,它们跟在我的身后跑,风呼呼地刮着,它们在狂欢在跳跃,而我的心被气得快要跳了出来。
幸好没有发出叫声没有咬人,不然该怎么如何是好?
当天午休回到家,抡起废弃的美术课本追着它们打了半个小时,必须让它们长长记性,客厅的门也被我顺手关了,它们再也进不来,而那时是寒冷的冬季。
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,它们瑟缩在门外挤成一团,风把院子里的树吹得左摇右摆。罢了,应该知道错了,不忍心又打开门把它们放了进来。
可是我怎么知道,它们还是那么傻又再次跑出去了,一去就是一周,留下的只有小黑。
大黄回来了,它头上套着一根拇指粗的绳子,它是拖着那条麻绳回来的,轻声唤着,它笨拙而缓慢地向我移动着。渗出的血迹把皮毛凝结在一起,双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,瘦得只剩骨架,抱它进屋流着泪轻轻擦拭那些血迹,比小时候并没有重太多,但是它似乎不再反抗了,就趴在那里望着我,微弱的喘息。
放学回来,大黄不在家里,奶奶说它又出去了。它能去哪里呢?在半山腰的杂草丛里寻到时,它已经彻底地离开了我。
后来才知道,狗儿是靠嗅觉生活的,它们根据我的气味,从耗儿山寻到学校,只是想陪在我身边。而我始终相信,它们最后一次出去,也只是想远远的陪着我,可还是碰到了打狗队。
从那之后看见街上那些狗肉店,心就抽疼,我的狗儿们,它们是不是成了其中一家店的菜肴,炖在锅里?
(二)
后来,家里来了两只藏獒,听说是西藏的朋友送的。
一只纯黑毛发的拉去了当时正在建设的工地,留下一只有着长长金色毛发的养在后院,它的声音洪亮雄厚,吼叫一声整个院子都能被吵醒,长得孔武有力,大概两百多斤,站在面前也会被它的低吼和锋利的獠牙震慑,所以叫它“雄狮”。
雄狮是孤独的,后院除了一些红豆杉就剩一些观赏的造型植物,它刚开始还发出吼叫声与同类通信,可是回应它的只有弱弱的臣服于它的其他种类的狗。时间久了,我总嫌它声音太吵,会站在楼顶卧室窗户望着它对骂。
家里常有客人出入,雄狮几乎没有机会可以走出后院。我会悄悄把家里冰柜里的鸡架甩给它吃,母亲买的心肺我也会直接扔进去喂,带着小黑去看它,时间久了,它变得温顺了许多,为它冲洗也会配合在太阳下抖动身子甩干水珠,任我摸它的大脑袋。
没人时偶尔放它到前院转转,它因获得短暂的自由四肢欢快,仰着脑袋四处溜达,与小黑在一起也没了往日气驽拔张气焰,甚至把那如大锑锅般硕大的脑壳往小黑身上蹭,这院子里的王居然有了温柔的样子。
晚自习回家,小黑嘤嘤地在狗窝里叫唤,揭开笼子一看,一窝狗崽崽闭着眼睛晃动着脑袋找奶吃。是哪只狗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翻过两米的高墙?还让它怀了孕。母亲指了指后院,原来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,让雄狮出来放风,它居然和小黑谈恋爱还生了小狗崽。
小黑奶水少,才三天就断了奶,狗崽崽们饿得哼哼唧唧。把零花钱全换成一板板津威酸奶,和母亲一只只喂它们,喝饱了团在小黑身边睡得很香。第二天放学回家,狗儿们全窜了稀,比没喝酸奶时还虚弱。
母亲熬了稀饭,我将酸奶换成牛奶,混合着喂,它们尝了几口便不愿再张嘴。跨品种的串串狗崽子太难养了,我对着母亲发脾气,母亲又气又笑让我去后院与雄狮对战。
小黑似乎感受到自己孩子的“叛逆”,推着它们的身子往食盆推搡,可即使食物近在眼前,它们也不屑一顾。
我又把土豆切成小细块,放了猪油白米烩着熬,熟烂了舀在碗里喂它们吃,这一次,崽崽们居然吃得香喷喷。其中一只毛发纯黑的尤其可爱,比其他几只瘦一些,我会多喂它一两口。那时候流行一个梗,打土豪,所以给它起了“土豪”的名字。它们的生长速度很快,仅仅一个月,就比它们的母亲小不了多少了,还可以自由地在大厅走动,腿粗粗壮壮的,肚子圆鼓鼓的。
遇到晴天,我会一只只把它们抱到院子里黄葛树下晒太阳,它们一团团挤在一起煞是可爱,皮毛摸起来顺滑柔软。那时两株杨梅挂了果,顶端的熟了几颗,垫脚能摘到的也都是半生不熟的,端来凳子也够不着。狗儿们在树下围着我转,奶声汪汪地叫着,我只得弄一些看似黄了的下来,土豪望着我,满脸渴望,于是我把杨梅捏碎给它们一狗喂了一颗,然后把最红的那颗扔进嘴里笑得龇牙咧嘴的跑回屋去。
狗崽崽们看起来强壮,实则没多少精神,多数时候躺在门前的台阶上,一躺就是半天,雄狮出来用下巴顶它们也没有多余的反映。
再后来其中一只眼睛总是睁不开,软绵绵地,第二只也一样。连续一个周狗儿们相继没了生命,只剩下土豪了,那只最瘦的。我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它的身上,上语文课想着它,体育课也想逃课回家看看,无时无刻想知道它有没有乖乖喝米汤,有没有跑到竹林逗小鸟。
土豪也开始乏力了,上网查怎么医治,那时中枢还没有宠物医院,病急乱投医在诊所买药,抱去社区医院打针。医生告诉我,串串狗本来就活不长。“你想嘛,一个这么小的土狗,一个比成年人还大的藏獒,它们的品种完全不一样,下的狗儿到底要长啥子样子嘛?”医生问我,然后补充道:“多活一天都是赚的。”
就这样,心爱的土豪最后也没了。
我时常在夜晚听见小黑的呜咽和雄狮的低吼,再后来,我去上大学了,家里剩的两只狗送了人。从此,家里再也没养过狗。
作者:罗淑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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